看到赵梦歌的作品，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粲然一笑，然后便一个电话拨过去，听到了万里之外她的声音。声音，在今天变的比以往任何时候被频繁地使用，仰仗于高度发达的新科技，电话，语音留言，微信电话等等；也因此，字如其人的说法早已被淹没在键盘敲字儿和触频的时代了。我想说的是，接通了梦歌的电话，不得不说，音如其画，或者更可以推测为：音如其人。低沉，厚重，稳妥，同时又是明朗欢快和条理清晰的，跟她的作品一样，没有意外。一切都是真实的流露，实为难得。两个女人在电话里一拍即合，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此处或许再加上三个笑脸表情包亦不为过）。

门徒 Disciple 2014 75cm×42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赵梦歌

圆融之舞 Harmony 2014 212cm×14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赵梦歌

　　由于工作关系，与法国现当代女性运动史上的著名机构“安托瓦内特·福克女性主义联盟”有不少的合作。熟知她们的机构除了致力于女性主义研究和活动组织领导，举办画展（画廊），出版书籍（女性出版社）之外，她们还有一个“声音图书馆”，其中收集出版了历史上众多大名鼎鼎的女性主义人士的谈话及朗读的声音。作为机构和出版社的创始人，同时也是心理分析学家和社会活动家的安托瓦内特·福克曾经强调过，声音甚至比指纹和笔迹更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情感和禀赋。只要我们花一点时间去耐心和细心地倾听，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声音来大致判断一个人。有些机缘巧合，又或许冥冥之中，尽管身处地球遥远的两端，我通过图像的传送认识了赵梦歌的创作世界，也通过声音的传递感觉到了一位艺术家的精神世界。她对自我的笃定，不关乎大喜大悲；在艺术生涯中的不骄不躁，无关乎功名利禄。独立的人格，心无旁骛，自由地行走于世间；凝神静听，感受生命的丰富与变幻莫测....她的作品以及她本人都是与这个女性空间最贴切的所在。我于是与机构负责人马上联系协商，以超出法国惯有的速度立即促成了她六月份在巴黎的个展。这将是赵梦歌的作品第一次集中地展示与法国观众，而且是在这么一个具有非凡意义的地方。

无题二 Notitle No.2 2015年 60cm×5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赵梦歌Zhao Mengge

无题三 Notitle No.3 2015年 60cm×50cm 布面油画 Oil on Canvas 赵梦歌Zhao Mengge

　　如果说，声音是一个人“心”的方向，那么绘画是否可说是一个艺术家心灵的归属呢？回到开头的粲然一笑，我怎可不提及这种类似一见钟情的感觉。梦歌的这些女性身体那么的具有喜感，像极了我睡梦中要寻找的各种姿势，也让我立即想到最喜欢的已经过世的法国女艺术家尼克·圣法勒（Niki Saint Phalle）的娜娜们。记得第一次看到圣法勒的女人们时，也是这种感觉，我甚至听到自己喃喃自语，嘿嘿的窃笑声。然而，这种欢愉是隐蔽和私密的；享受的程度与化解痛苦的程度一致。相信无论圣法勒还是赵梦歌在创作时一定有同样的感觉。正如圣法勒曾经说过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要毁灭一切的欲望，而毁灭就是要确认我们的存在感，反对一切的存在感”。艺术家从世俗生活中走出再进入到个体创作的艺术世界，所要面对和探索的无非是关于灵魂的问题，然而每个艺术家对于灵魂复杂性的感悟力和表现力都有所不同，也最终决定了其创造的艺术作品。人生在世，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骨肉离别等等，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经历，更何况像圣法勒这样受过生活创伤和强烈情感冲击的命运多舛的女性。艺术对于此类艺术家来说更多的是一种治愈，或更确切地说，是自愈。在感情，恐惧，暴力，背叛，希望和快乐之间寻找一个足以撑起整个世界的支点。她们是她们所创造的那个世界的主人，继而独立，叛道，坚不可摧，令人钦佩。赵梦歌就曾经如此戏称，自己就是自己艺术世界里创造万物的上帝。习惯于在愉悦和折磨之间行走的人，才会有如此的力道和自信；他们熟悉路标和障碍，尽管她们可能不知道下一个危险的路口将何时出现，将在哪里出现。

启示录之二 Revelations NO.2 纸本水墨Ink on Paper.50X80CM 2018年

启示录之4 Revelations NO.4 纸本水墨Ink on Paper.35X34CM 2018年

　　跟梦歌聊起我对她作品的印象时，还跟她提到过希腊神话中的三女神，她没有否认她们之间的联系，对于她当初在创作这些系列的时候是否受到过其影响，我们没有深入讨论。我认为其实这并不重要。我之所以拿她与圣法勒来比较，是因为她们之间有太多的相似性：美丽，独立坚强的个性，突破传统和保守的风范，没有经过完整系统的学院培训等等…….还有在我看来的她们对于类似缪斯和三女神的独自的阐释。三女神（Les Trois Graces） 是很多艺术家绕不过去的主题，从国内普遍所知的桑德罗·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拉斐尔（Raphael）到后来的雷恩·玛格瑞特（René MAGRITTE），毕加索（Pablo PICASSO），弗朗西斯·皮卡比亚（Francis PICABIA）和马里诺·玛利尼（Marino MARINI）等等都创作出了有关的传世佳作。毫无疑问，她们是激励艺术家们创作最多的神话主题。是它的象征意义催生了艺术家和诗人们的灵感。对于文艺复兴时期的思想家来说，他们体现了美，贞洁和爱。然而，她们最初的来源则起因于战争和残酷的选择。我们只需稍作细究和观察，便发现她们手中象征着成功的“苹果”到了二十世纪的艺术家作品里已经不存在了；而在此之前，尽管拉斐尔等大师的成就是把众神们世俗化了，但仍难免继续把女性作为诱惑，魅力，欲望和生殖的象征。毕加索的《三个舞者》，玛格瑞特的《三个游泳者》，马里诺·玛利尼的《春天的仪式》等等因时代的不同则赋予了女性类主题以新的意义。而更后期的圣法勒娜娜系列里的三女神，无论从材料，形式和表达风格上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穿戴奇特，造型离谱，而且一只脚着地上，另一只脚搁空中的姿势，实在让人疑惑她们是在舞蹈还是在作表演杂技？适时已经是1999年，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年，这位有着离奇的个人生活经历和心理疾病的艺术家想要表现的是舞蹈的欢快，还是失衡的焦虑？抑或是即将一脚跨入二十一世纪的某种大欢喜，还是悲剧即将到来之前的狂欢和及时行乐（千禧年之后艺术家便死于呼吸系统衰竭）？她的三女神已经完全超越了原有的涵义，唯独保留下来的是她们的丰满，敦实和充沛的力量。这也是我在赵梦歌作品中所看到的东西，并且赵梦歌的三女神和她“秘密花园”等系列中的女人，则更多了些自由，舒展和空灵的气氛，她们更像是敦煌飞天里的女天子们，夜间结伴悄然降临人间嬉戏和自娱自乐的场景。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赵梦歌的女仙子们都是裸体和开放的，神情欢快，恬静而自然；体态壮硕，厚重但轮廓分明而优美，与大自然相得益彰，很有“天人共悲”或“天人共乐”的宗教境界；然而这种与现实世俗状态的大不同与反差，恰好暗示了艺术家在创作时所进行的思考，让我们在观看艺术家的作品时自然而然地想去探究其中更多的内涵和创作源泉，我们或许可以在她之前的几个作品系列和画册的名字中略见一二（《理想国》，《自在》，《造梦者》等等），但这总觉远远不够。这种解读与她本人，与他人都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演绎，互动和再创作，这是一个好的艺术家所自带有的特质，因为他们的工作所引申和延伸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作品本身，带有难得的当代启示价值；希望这次她在巴黎的个展能够与法国观众获得更多层面上精彩的碰撞与交流。

何宇红

2019年5月28日 写于巴黎

何宇红，法国亚洲艺术家联合会创始人，旅法华裔作家，艺术评论家

启示录之9 Revelations NO.9 纸本水墨Ink on Paper 35X34CM 2018年

启示录之10 Revelations NO.10 纸本水墨Ink on Paper 34X35CM 2018年